皖西大白鹅是我故乡的特产,长成的皖西大白鹅有8斤多重。平时,村路上、水塘边,割过稻子的水田里,处处可以看到它们浑身雪白、昂着长长脖子、慢慢吞吞踱方步走路的骄傲模样,特别是大公鹅,头上顶着橘黄色的公鹅包(俗称鹅头上的冠),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武。
家里饲养了白鹅的人家,小孩一放学就会到野外放鹅或者拎上竹篮去“打鹅菜”。长在故乡土地上的野草,俗名如“鹅花肠”“野苦麦”“刀螂菜”等等,几乎都能作为鹅的饲料,有条件的人家偶尔还用糠拌饭来喂鹅,也是让鹅贴贴膘、催催肥。不过,“打鹅菜”和放鹅并不是一件容易做的活儿,鹅因体重重、食量大,消化极快,总是喂不饱。
故乡有土语说到鹅:“三个月鸡,门柺嘶。三个月鹅,渣面沱。”意思是说鹅长得快,只要3个月就能宰杀了,可用渣面做成渣鹅。
故乡吃鹅,最有特色的吃法是红烧。小时候,每家每户过年过节或家里办大事,饭桌上总有一大盆红烧鹅。那时吃鹅是因为在肉类食品里,鹅肉最便宜,不到3角钱一斤,烧出来分量多,和同样便宜的水鸭子相比,水鸭体量轻、肉少、骨头多。
烧鹅前拔鹅毛最费事,俗话说“鸡三把,鸭难旋,一个鹅头旋三年”。旋就是拔毛的意思,过年过节要烧几只鹅,一家人都得上阵拔鹅毛。记得这时,祖母还要戴上眼镜。
红烧鹅很简单,先将鹅斩成寸块,和鹅胗、鹅肠、鹅肝、凝固的鹅血一起放在铁锅里,架上柴火,用香油炒一会儿,放上葱、姜、蒜、辣椒、盐、辣椒酱、八角和醋,浇上一瓢水,闷锅一个多小时后,就会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我记得,油光发亮的一大盆烧鹅放上桌后,我总会去找放在鹅肉里的十几瓣大蒜,它们吸满了鹅油和香味,软软的特别好吃。
记忆最深的一次吃红烧鹅是我上五年级时的一个双抢季节,听小伙伴说,我不见的几本连环画是被同村的一个小孩拿了去。我们3个小孩跑到他家,没找回书,却碰上他家请人忙双抢吃中饭,非留我们几个小孩吃饭,每人一碗饭,饭头上放有两三块烧鹅,还浇上了烧鹅汤。这半道上“飞”出来的烧鹅饭,真叫一个好吃!
那时,一般人家过节吃烧鹅只舍得吃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切成小块,裹上渣粉,摆放到竹簸箕上,在太阳底下晒干做成渣鹅,以后蒸着吃。街道两边的人家往往会在晒渣鹅的竹簸箕中间点上一截蚊香,以防虫扰。蚊香的烟气袅袅盘旋,让午后的街道显得特别安详恬静。
在故乡,一年四季的饭食里都少不了鹅,不同节令吃法、做法、风味都不同。端午节吃的叫仔鹅或青草鹅,肉嫩,主要是烧和渣;中秋节,鹅肥,一般是烧和卤。过年就是腊鹅,把腌好的咸鹅挂在墙上,让冬日的暖阳晒到滴油,晒好后就可以做成卤咸鹅,也可吃蒸咸鹅。上高中时,有一次年后到乡下同学家住的地方去游玩,已是三月天气,同学的母亲为我们做中饭,把挂在墙上的腊咸鹅切块放入黄豆蒸熟,那咸咸香香的滋味至今难忘。
后来长大,也见过不少鹅的吃法。李渔《闲情偶寄》上写有古人制鹅掌“肥而甘美”。周作人的《烧鹅》中,引用孙德祖《寄龛丙志》“……吃烧鹅亦自有其等第,在上坟船中为最佳,草窗竹屋次之,若高堂华烛之下,殊少野趣,自不如吃扣鹅或糟鹅之适宜矣。”这才知道,原来文人吃鹅这么有讲究,不知当今自诩为吃货的人们可否有这般境界?当然,提到文人爱鹅,不能不说王羲之。据说,《兰亭序》里近20个不雷同的“之”字,就是因其爱鹅,参考了鹅的模样而写出来的。书圣这爱鹅之切,恐不忍食之吧?
(戴舒生 曾发于《中国国土资源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