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记得春风初起,院子塘坎边几棵柳树的枝条就开始发青。这时,我会折下一些枝条,扦插到塘沿的泥土里,想看着它们怎样长出叶子,怎么长成一棵树。
真的成功过一次:把一根杨柳的枝条扦插到院中老柿子树下的空地上,以后每天浇水,反复把它从土壤里拽出来看是否生出了根须。几天后又把它转移到塘坎下塘沿的最西北角。也许是那里生长了许多根水竹和刚刚破土的春笋阻挡, 进出不方便的缘由,渐渐淡忘了它的存在。几年后的某一天猛然发现,那根劲直、修长的柳枝已长成一棵像模像样的柳树, 树干向上一截几个枝丫的枝条上蓬勃生长着柔柔的柳叶。当我挤过那些水竹的缝隙,还没来到它的跟前时,突然一只水鸟从它的枝叶间向对岸飞去。
我一直喜欢这个寒冷渐去,安谧和闲适的季节。天色的蓝和云看上去还很淡,温暖的绿意会让人感触到一丝无忧而又幸福的甜味。故乡“九九”歌里的一句“五九六九沿河插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担”,简直就囊括了我在此时面对原野的感受——一望无际的大道、河岸边柳树上的枝条柔柔和笼罩起一层轻淡淡的雾,行路人或夹着棉衣或将棉衣放在挑的担子上赶路。父亲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带着我去散步,更增添了我对柳树的最初印象。
曾听大伯说过,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笛声中月上柳梢头的画面最美。现在想来,一生没有什么追求,对什么事都淡泊以对的大伯,在那样贫困的五十年代,年轻的心底还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和憧憬。“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以柳树为媒介表达纯洁的情感真是妥帖和触动人心啊。
后来,我特别向往古人折柳相别的情境。在任何季节,漫漫荒原上那一条没有尽头泥土的阳关大路,依依杨柳在分别后的茫茫人世,滚滚红尘中是表示着怎样的友谊和寄托呢,直让人遐思飞扬,感慨万千啊。
我不喜欢柳被人赋予随意和水性的意味,这样的表达,除去它的典故,也许柳枝自身的柔弱、曼妙,以及柳絮随风轻飞乱舞让人生发的联想吧。植物是无辜的,人们经常用自己的意念和喜好将看到的物体随意贴上感情色彩的标签。
哪位细心的古人发现了柳絮入水后能成为浮萍,却让我赞叹,真希望这不是猜想和杜撰,因为两种飘忽不定,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微小物体,就这么浪漫、诗意的化为一体了:春天,乡下每处池塘岸上植有柳树枝上翠绿一片,柳丝斜拂于微风中,乱扑人面的飞絮轻轻地贴在水面无数微小荷叶样的浮萍间,和水菱、水马齿苋等水草一起点缀起充满生机的池塘。
每一丛浮萍或水草下,我以为有着无穷的奥秘,那里泛出的一点点水花或者一个小水泡,都会让我猜想是小鱼虾或某种水里虫子引起。其实,仔细观看,近前的浮萍中间,就有纤细如针尖模样,刚从卵中孵出的小鱼在欢快畅游,偶尔闪出的那么一点亮银色也有着耀眼的光芒。远处柳荫下,几只白鹅雪白的身姿在青山的倒影中,鲜亮无比。太清净的水面应该没有生趣了,就像大面积的一种颜色,乍一看也许很惊艳,可瞧久了也会视觉疲劳。
年轻时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十二月天气里的一个晚上,华灯绽放,突然发现那里水边柳树的柳叶,在璀璨灯光映衬下还那么的青翠碧绿,依然袅娜的飘摇在风中。当时猜想,也许是南方气候温暖,冬天来得迟的缘故。我知道这时家中后院塘沿柳树的柳叶应该枯黄了。因为这时的每天下午,祖母会坐在塘坎柳树下晒着太阳看书了。柳叶一片片飘落到不远处水塘的水面上,悄然无声。
现在,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中心有座公园,还有一段河沿保留着数棵往年植下的垂柳。春季,淡淡雾气中的各色树花和绿柳掩映着的河中仿古石桥、亭、屋等建筑,身处其中,会使人暂时忘记身在闹市之中的烦躁,像是徜徉在画里。不久前的一天,我行走在这柳荫间,依依垂柳发出的淡淡的苦涩气味使我猛然想起故乡乡下,每到春天,农民们把嫩绿的柳叶炒成柳叶茶,等劳动后放在大瓦壶里泡成解渴的饮料,在树荫下享用。在已告别了贫穷的今天,这种苦涩的柳叶茶应该早已消失了吧。
(作者:戴舒生 该文发表于《中国国土资源报》2016年6月13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