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中前院有几陇菜园。每年初夏, 撒上针尖大小、坚硬、黝黑、发亮的苋菜籽,再铺上一层草木灰后,母亲就用葫芦瓢天天往上面浇水。时间不长,密密麻麻,细小充满紫红的柔嫩的苋菜就萌发了出来。娇小的苋菜,渐渐茂密,渐渐长大。
这些紫色苋菜的中间,也会出现一两棵绿色的品种,在均匀的紫红中透亮显眼。我喜欢吃炒紫苋菜,原因是炒熟以后,有紫红色的汤,放到碗里,白米饭就染成了红色。饭里伴着红汤,饭粒被染成红色,透明洁亮,让我满心欢喜,能吃上一大碗。
苋菜好吃,也很容易炒,放上香油、盐和新的蒜子,几下翻炒就熟了。乡下有句老话:“炒苋菜不要油,只要一把揉。”说的是炒苋菜只放上盐和蒜子在锅里炒、揉,照样能炒出香味。
故乡的夏季,嫩苋菜还有一种吃法,把它用渣面裹上,放在锅里隔水蒸熟, 味道也很鲜美。
菜园里的茄子秧,长大后植株相比其他蔬菜要庞大,开淡紫色星星模样的花。不知道为什么,我家菜园结的茄子都是绿色的,长得很大,摘上两个就可以炒出一盘。紫色的茄子则要到早市买。小时候喜欢拿茄子玩,祖母不让,说那样身上会长 “茄瘪子”,我不知道“茄瘪子”是什么,却知道肯定不好,时间一长我就对茄子很“敬畏”了。
茄子很光滑,刚刚洗出的茄子上落满水珠,和黄瓜、豇豆、空心菜一起放在洗菜的竹篮里,看上去感觉就很清凉。
茄子不管怎么烧,烧烂才好吃。我最不喜欢吃烧茄子中的茄帽子,硬硬的没有味道,还有点刺嘴。只要吃烧茄子,祖母就会重复说 《红楼梦》 里贾母请刘姥姥吃茄子的故事。茄子老了,瓤里会长满籽,水塘里总会飘着扳开的老茄子,那是洗菜人扔掉的。老茄子也有一种吃法,把整个茄子切成几道长条,放到饭锅头上蒸,饭熟时,把蒸好的茄子捡出,放到碗里,拌上猪油、辣椒酱、蒜子,很好吃。不过皮呈黄色的老茄子,可以留作种子用,挂在土墙上,几天一过就瘪了,一直要挂到第二年春天。
每次从架子上摘回来的豇豆,先要选嫩豇豆,舍不得吃,放在瓦坛里,用盐水泡,泡好后,瓦坛口放一块鹅卵石压上。豇豆泡好后,不用炒都很好吃,脆、香、咸。夏天早晨,一家人一人一大碗白米粥,再就着从泡菜坛挑上来的两根咸豆角,谁都会吃得津津有味。腌豇豆一直要吃到大雪纷飞。老一些的豇豆,先撕去豆角两边的茎,然后折断,放上大蒜子和猪油炒熟,汤和豆米拌饭吃很鲜。
更老的豇豆,除了和老茄子挂在一起作为蔬菜种子,也能食用。吃法是煮饭时放在饭上蒸熟。记得那时,只要到了揭饭锅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会围着锅台抢蒸豇豆吃。长长的熟豇豆,滤出成熟的豇豆米,又大又香又面,吃起来很过瘾。
盛夏的季节,南瓜已经爬满藤子。南瓜藤摘掉叶子成秆子,颜色碧绿透明,摸在手上,好像有薄薄的刺。买回来的南瓜藤子,先撕掉茎,再折成一段段,用青辣椒或红辣椒炒着吃,颜色特别好看,吃起来很清香。小南瓜切成丝或片,用辣椒炒熟也很美味,似乎比秋天烀的南瓜好吃多了。只是那么小的嫩南瓜没有人舍得从枝头摘下来,所以不是经常吃到。
初夏的某一天,一场雨后的中午,镇子的街上就会有很多挑了一担担山芋藤子卖的农民,下午烂泥路面上偶尔还有他们丢落的长长的山芋藤。这时买回的山芋藤被剪成一节节插在地里,秋天就会长山芋。在山芋还没长成的夏天,山芋藤在地里发了许多旁枝,有些旁枝会被修剪掉,卖菜的人摘掉叶子,把剩下的秆子汇集起来,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称为“山芋秆子”当蔬菜卖。
祖母一般会买上两把,回来后,就站在方桌旁修去山芋秆外面的皮。修山芋秆皮是一门技术活,要从细细山芋秆主干上长出的那一端开始,小小心心一撕到底,再接着重复,直到被修成一根纤细、透明的绿色长条。那些修下来的皮子,弯曲的卷在一起,有一小堆。小时候,我一边听祖母讲故事,一边帮她修山芋秆, 两把修完,我和祖母都满心欢喜。修山芋秆子时,留上一面皮不修去,隔一厘米左右切去一小截,剩下的因为有皮连在一起,就成了亮亮的碧玉般的 “耳坠子”。山芋秆也是用辣椒丝炒熟,带有一丝甜味,清脆可口。
夏天菜园的蔬菜远不止这些,还有辣椒、空心菜、瓠子等等。不知道为什么,暑热里每每想起这些夏日清蔬,心中就会浮起一片清凉。
(作者:戴舒生 该文发表于《中国国土资源报》2016年8月6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