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初夏的一天,我第一次单独离家出远门,去六安城里参加师专美术系专业考试。那时很年轻、很年轻,穿着家乡镇子上最优秀裁缝,用最好的衣料做出的一套藏青色西服,口袋上方别着塑料伞形胸针,自我感觉很“帅气”。在那里,遇着几个也去考试的年轻人,他们“浪漫文雅”、“广闻博览”和我一样,互相认识后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虽然各自心头压着对考试负担和对未来的彷徨。考试那几天在蒙蒙细雨中度过,每天我们各自打着雨伞,一起去考场,一起带着青涩的忧郁和年轻的单纯走在这陌生古老城市街道上。不知道为什么,那次考试的经过,好像被一种清幽的花香带进了深深的记忆中。
花香曾袭上心头,只是年少,却不在意花香为何物。
后来我终于读书在师专,那次考试所认识的同龄人却没有一个成为同学,也就失去了音讯。望着学校门口那条通向远方的大淠河,有时我会朦朦胧胧想起他们,想起那个花香的季节。
这时我已知道了记忆里的清幽花香是哪种花儿的香味了:深春季节,这座城市道路上各色行人中,有人在胸前佩戴两朵不知名的花蕾,和他们侧身而过,就有一缕淡淡清香袭来。在路边、巷口,时有一两个老妇人拎着一个小竹篮子卖这种花蕾给行人。两支一起用细红线系着花柄,可以让买花人挂在胸前。询问一个把这种花蕾包在手绢里的当地同学,才知道它有一个妥帖的名字——“白兰”。
蹲在老奶奶买花的竹篮前,仔细端详白兰花蕾——形状如饱蘸清水的“大白云”,那种白色比玉还剔透、柔和,花托和花柄的翠绿比翡翠还要鲜活、光亮。听着老奶奶们用悦耳的方言说着话,对白兰莫名的喜欢从心底由然生发。
这种喜欢,让我后来把有首歌词里的木兰当成了白兰很多年,当弄清楚是张冠李戴后,我还固执地认为歌词如果用上白兰一词更为恰当。它会让我随着那首歌的旋律不仅想起那次考试,还将对故乡的思念溢满心怀,在春光中激荡、升腾。它能让我无数遍地想起故乡亲人、儿时街坊邻居,甚至原野小路上微风和幽草,小河上石条古桥。这种思念带给我充实和向往,带给我乡间原野宁静优美的画面,无论有着多么沉重或不快的情绪,都会在这时无影无踪。我在白兰花清香和优雅的萦绕中品味着记忆的美好。
那时,我也喜欢买上两朵白兰花,只是悄悄地放在挎着的一个黄帆布挎包里,在课余或星期天走入这座城市的小巷。我总以为城市的老街巷安静、质朴,保留有旧时的痕迹,有着比高楼大厦更加踏实、更加亲切的氛围。当时师专对面淠河东边的河堤边,有一截傍水的老街小巷。小巷屋子是青砖的墙,铺板的木门。地面布满鹅卵石和青石条,如果有细雨滋润,会显得越发光滑、明亮,放眼望去,发散着幽幽的光影。那些人家紧闭的木门上过年时张贴的春联,手写的墨迹,都堪称书法,那么饱满遒劲,相比书法展览上的字迹,更加生动和飞扬,彰显着这座城市厚重的文化气息。在深春季节,那些春联似乎还透出轻淡而又芬芳的墨香。走在这条小街上,有时迎面遇到骑着自行车从市里回师专的老师,他们还会下车和蔼地和我打招呼。
这样享受着花香和墨香,让我年轻愉快的读书生涯还有着那么一点诗意的享受。
毕业那年,我实习在六安城里一所重点中学。实习结束的那天,为肯定我们实习成绩,那所学校特地为我们举办了一场联欢会。作为实习班主任,在联欢会前,我最后一次去我教学的班级看上一眼。我看到空荡荡教室里还有一个穿得很朴素的女孩子在孤孤单单扫地。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联欢会,她委屈地告诉我,因为她家穷,没有学过什么特长为老师表演,自己不好意思。我没有说话,帮她扫完地后,就把她带到了喜气洋洋的联欢会场。我想,在一个人的成长路上不应该留下太多自卑的烙印,我要让她知道,还有一个实习老师在鼓励着她。在她成长的人生路上,曾有过一粒微小自信的火花在眼前闪亮过。那天,她在联欢会场转身消失于同学们中间的时候,从书包里掏出了两支白兰花蕾放到我手上……
从那以后无论在哪,我都会想起那个瘦小而又朴实的小姑娘身影,想知道她以后是否继续读书,是否实现了心中的理想,或者过着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母亲在我离家去外地工作之前,把我的一本影集留了下去, 她希望能时时见着照片上的我。那本影集是实习学校赠与, 里面的照片,大部分是我在六安读书时的留影。其实我真想把影集带在身边, 因为离开那座城市后, 我的记忆里又多了一份芳香的留念和牵挂。
(本文刊发于2015年6月5日《皖西日报》副刊)
(戴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