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声”

2014年8月，“和平使命——2014”上合组织联合反恐军演在我国朱日和训练场震撼举行。中方派38集团军参演的消息令我格外振奋。因为它使我又想起了我与一位参加抗美援朝的38军老战士的邂逅故事，想起了他那来自记忆深处的“夜半歌声”……

去年秋，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我因突发脑梗住进了合肥市第二人民医院。与我同住一病房的是一位比我年长十来岁的离休老同志。他老伴昼夜陪护着。从和他老伴的交谈中得知他姓甘，他们老夫妻俩都是广西人。我称呼他为甘老。

甘老是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他参加解放战争后，又随部队参加抗美援朝，成为一名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从部队复员后，他被分配在安徽省计量局工作，直至离休。甘老高高的颧骨、厚厚的嘴唇、宽宽的额头，胡须眉毛都白了。他脑中风后遗症已经多年了。我住进这个病房几天了，却很少听见他说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闭目养神，要么就两眼看着天花板默默无语。

一天，我为了排解甘老的寂寞，走到他床边，想试探着和他聊几句话。看得出，他很高兴我与他亲近，眼神中闪动着兴奋，主动地和我“聊”了起来。他嘟嘟囔囔地讲了很多，我却连一句话也没听明白。但我还是耐心地听着，并连连点头，以示我都听懂了。

甘老的话虽然不怎么能听得懂，但我知道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还是忍不住好奇，又一次主动和他聊了起来：“甘老，你在志愿军是在哪个部队啊？”让我非常吃惊的是，他这一次清楚而有力地说：“38军！”他老伴也很惊讶，怎么突然说话又清楚了呢？停顿一下，我又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还记得你们38军的军长是谁么？”他稍作思考后答道：“梁新初。”只见他神情有些激动，眼睛闪着光芒。可能是突然打开了思绪的缘故，他又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说了一通我们谁都听不明白的话。但我还是权当听懂了，耐心地听着……说着说着，甘老又清楚地冒出一句我听得很真切的三个字：“万岁军！”

我没当过兵，也不谙军史，对甘老口中迸出的“38军”、“梁新初”、“万岁军”是怎么回事确实一无所知。但我却能感觉到甘老对他曾经的战斗经历和所在英雄部队的深深怀念和骄傲！

更让我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午夜，病区里静悄悄的。甘老的老伴、我的老伴和我们两个病号都入睡了。突然，只听见甘老在激情地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被惊醒后，我猛然意识到，甘老又在怀念着他曾亲历的抗美援朝的战斗岁月了！不知为什么，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直到把这首歌唱完。“夜半歌声”惊动了值班护士，她推开门看看没什么异常，说：“都几点了，还不睡觉，唱什么歌啊？”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此时，在黑暗中，我清楚地听见甘老在喘着粗气——对于病中的他来说，这一首歌唱完，他的确是累了。

住院期间，我找借口向医生请了假。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搜索着“38军”。啊！原来如此。我这才知道甘老所说的“38军”的确是一支了不起的、具有光荣历史和赫赫战功的队伍！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确是由于战功卓著，被时任志愿军总司令的彭德怀批示赞誉为“万岁军”。

回到病房，我看到甘老还是那样两眼望着天花板，平静地躺着；还是那样言语不清，思维迟钝；还是那样依靠老伴的呵护延续着生命。但我深知，他将永远铭记着那支英雄的队伍，还有他的首长和战友，并终身为之感到光荣和自豪！而且，是那么地不可磨灭、刻骨铭心！

和甘老同住十几日后，我病愈出院。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在我离开病房前和这位可敬的老同志道别时，他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和慢慢摆动的手。没料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

出院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和我的老伴照例在往返地质大院和市二院的路上走步晨练。途中竟然遇到甘老的小儿媳妇。因为她也经常到病房看望和护理甘老，所以我们都很熟悉。只见她臂上戴着黑纱，含着泪跟我们说：“叔叔阿姨，我老公公昨天晚上走了……”我一阵惊愕！怎么那么突然呢？甘老他那坚强的生命怎么又如此脆弱，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和老伴只能安慰她几句话，看着她黯然神伤地推着电动车朝二院走去……

多么可敬的“38军”老战士啊！尽管有些虚弱，但他那带着骄傲的歌声却依旧在我的脑海中铿锵回响。

甘老，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