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背着沉重书包放晚学的学生们,我总把小时候经历的黄昏和现在城里孩子拥有的黄昏相比较。现在的孩子,放学回家后就得打开书包埋头做作业,一直写到深夜。如果哪天早一点做完作业,首选则是看电视、玩电脑和其他高科技玩具。倘若出门,小区四面高楼林立,头顶一块天,身边是品种单一的小树,却难觅其他小朋友的身影。
记忆里小时候黄昏原野透明清爽,充满趣味。农村孩子,黄昏放学回家,会趁着夕阳余晖,替父母做事:打着趔趄帮助母亲、祖母从河里抬水浇菜地;放鸭放鹅;拎起有他们一半高的竹篮,拿着镰刀铲子去割鹅菜打猪草,胖嘟嘟的小狗崽也很有劲头,在小主人的身后连滚带爬跟一段路,然后望着小主人背影,再掉头回去继续玩耍刚才中断了的“游戏”。有的孩子牵着耕牛或趴在牛背上,让耕牛在田埂、山坡啃一些青草,让耕牛在清澈的小河里泡个澡。何处柳笛声声,传到耳畔,站直身子在长满青草的岸边向远方眺望,夕阳的余晖尽情渲染着童年毛茸茸的脸庞。他们也许会蹚过春水缓缓流淌的小溪,把对面土坎上鲜艳夺目的野花摘在手中;也许在冬天路边枯黄的草丛放了一把野火,那火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蔓延开去,一会工夫就冒着白烟消失了火苗,留下大块黑乎乎的空地,等待着天上飘下皑皑的雪,滋润下一次生命的开始。这使我想起我年幼的伯父放野火的故事,伙伴们都跑光了,他脱下家里仅有的一件给他穿在身上的新棉袄,独自扑打着蹿起的熊熊火苗,如此诚实和负责任的举动后来却一直被别人当做“愚笨”成为笑话相传。
孩子们还会攀上一棵大树,折下心仪的枝丫,编一顶柳帽或用削铅笔的小刀,削成电影上看到的时尚玩具:“小八路”手中的弹弓、“老队长”捧着的烟袋、“坏蛋”拄着的拐杖……他们在天黑之前毫不费力打满一竹篮野草,春天的草里还夹杂着一两株盛放的紫云英,点缀着满篮子青草的颜色。不同季节,棉布衣服口袋里也会装上几颗酸的、甜的、涩的不知名野果,第二天课间也能偷偷地咬上一口。
田野里忙碌了一整天的农民,扛着铁锹、挑着担子、披着蓑衣、拎着鞋子,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也许腰间还系一个沉甸甸的竹篓,装有犁田时翻出来的黄鳝、薅草时捉的鲫鱼。他们的身影走在村口的大树下显得十分悠闲,淡淡的鱼腥气和劳动的汗味诉说着劳作后的愉悦,好像整天的劳累到此时已完全释放。
一群大白鹅迈着方步高歌着走在手拿柳条人的前面。村边有人在呼喊还没回家孩子的乳名,有人在呼唤还没归笼的家畜,质朴高亢的声调一声声焦急而悠长,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热闹的夏日黄昏,家家户户都把竹凉床摆到了家门口,凉床当饭桌,绿豆稀饭就着下饭咸豇豆是一家人最美味的晚餐。等晚饭后摇着扇子,望着满天星斗,聆听长者讲故事,沧桑的声音透过几重田埂和小河上的石桥被风吹远,消失在阵阵蛙鸣中。双抢时节,趁着黄昏徐徐的晚风正好做农活,从这时起,打谷场上人工打稻机,木制鼓风机就要有节奏地响到黎明,而挂在这些农具旁的汽油灯则发出雪白的光芒,引无数飞虫不倦飞舞,纵身扑去。
黄昏,漫步原野,觉得天空和人的距离似乎很近,近得好像都有心灵交流的话语。天空中的云彩,漫天火烧云和瓦块云的雄壮就不必说了,就是淡淡的薄云也足够让你浮想联翩。当它们渐渐被染黄、变形、消失,看在眼里,心里怎能不产生些许牵挂;有时它们会一动不动,耐心等待融入茫茫夜色中。太阳消失了光芒,似红彤彤圆盘挂上树梢,再慢慢落到远山的背后。太阳里偶尔有点点黑影在逐渐放大,原来是成群回巢的鸟儿,远远飞来,急速而又匆忙。远处一丛竹林中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隐隐传来。这时正是煮晚饭的时候,村庄人家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装点了美丽暮色,带着淡淡的米饭和蔬菜香味,缓缓地在远山山脚聚集成乳白的纱幕。
冬天,水塘里的冰反射出夕阳橘黄的亮色,透出一丝暖意。一声孤单鸟叫,随风入耳,倍觉寒冷。月亮不知何时已挂在天上,透明如蝉翼,它总有一边毫无痕迹融入幽蓝的天色,就像不自觉袭上心头的孤寂。原野在这时写满了荒凉、寂静。
慢慢的,原野的一切都显得异样的沉静,风也停了下来。家家户户陆续点亮煤油灯,使房屋窗子糊的雪白的道林纸被印上了朦胧的橘黄,家,应该是黑暗到来时最温馨、最值得信赖的地方吧。
有时真想拉着孩子的手,去原野上欣赏自然黄昏的壮美。我甚至这样认为,如果没有沐浴过原野黄昏的微风,夜晚的睡眠中就不会拥有香甜的美梦。可谁能告诉我,再去哪里寻找一片能放飞心情的原野呢?
(本文刊载在《国土资源报》7月24日8版副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