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老家四十多华里的“山里头”,出产一种颇为有名的绿茶:“晓天兰花”。晓天这地方,群山巍峨,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民风淳朴。独特的环境滋养出的茶叶有着朴实清香和深沉苦涩的滋味。每年初春,漫山兰草花竞相开放,满山的茶树也刚刚吐出新绿,弥漫在纯净空气里兰草花的幽香,也沁润到茶树嫩叶中。用此茶叶泡茶,茶杯里的袅袅水雾就飘散出兰草花淡淡的香味,会让把盏品茗的人目清眉舒,心静神宁。
如果新茶上市时节来到“晓天兰花”茶的产地,你就会发现此时当地茶农很是忙碌。在我们的想象中采茶,就是小姑娘穿着蓝印花布的服装,背着茶篓,唱着悠闲采茶小调的舞蹈。真正了解后却发现,摘茶并非想象中那么从容和浪漫:从明后到雨前,这时的茶叶一天一个价,后一天比前一天价格要贱不少。因此无论是雨天,还是晴日,因为要赶季节,一家老小整天都要重复着这样简单工作,非常辛苦!
夜半,刚刚歇停了一场濛濛春雨,是传到耳畔村子里人们彻夜炒好茶后,出去卖茶匆匆的脚步声,抑或是徘徊在夜的空气里新鲜茶草和农家用木炭炒茶烤焦的植物叶子发出的香味缠绕在一起,扑鼻而来,让你惊醒。只是这忙碌的氛围里却透着如催眠般安适和宽厚踏实的气息,片刻又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埋头酣然睡去。
原来刚摘下的茶树叶子称为茶草,加工好后才是茶叶。茶草有着不能放隔夜的特性,大部分人家还要熬夜揉茶草,炒茶、烘焙,因为自己加工出成品后,比卖茶草划算。茶草和茶叶特别娇贵,加工起来得小心和仔细。我小时候看大人买茶,他们总是首先从茶农卖茶的袋子里抓一小把放在手心里慢慢地闻,那是检验茶叶是否有“走烟”现象——茶农烘焙茶时不小心将烘篮里的一点点茶叶末漏到下面的炭火里,火星子一闪,燃起的轻烟就会染到了茶叶上,使其带有烟的气味,如果真的“走烟”,茶就卖不出好的价钱,茶农通宵忙碌和辛苦也就不值得了!
每到这个时候,也有一些被当地人称为“茶客”的外地茶商来这里坐地收购“茶草”, “茶客”这词语乍一听来格外新奇,这些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的异乡人,充满着陌生和神秘的意味,他们知道“晓天兰花”的价值,做着茶的生意,也是他们使兰花绿茶得以走出深山,成为饮茶人喜爱的一个品种。
兰花茶叶的知名,如今却使当地山中的兰草花,为自己“山中君子”的品质所累,正遭受“灭顶之灾”。还是小时候,初春,家里大人买到一两株据说是晓天山里头有人来卖的兰草,像得了宝贝似的栽在园子里,也会让我在“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的歌谣里深深陶醉——似乎在哪一回陈旧模糊的梦里,有一长辈傍晚在遥远荒野山路上走过来的画面,陶醉的是朦朦胧胧梦的回味和现实相重合!渐渐长大,正月路过靠近山里小镇上的街道,又总能发现有当地人在街头摆卖几株兰草给过路人回家移栽,那时,我也会买上一两株栽入家中的花盆。开花时搬到室内,坐在从木窗格洒进来春日阳光的光影里,静静地感知“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诗情,恍惚间少年心绪如白云飘过蓝天般柔美,一瞬千年、空阔无痕。直到有一天我在邻县的县城,无意看到一辆卡车停在马路上,车上装满一包包装大米的塑料袋的里面装的都是一株株根须带着山土的兰草,出于好奇和那司机答话,他自豪的告诉我:全是正宗晓天野山兰草花!听后愕然,幽兰出深山的韵味刹那间在心中迷失┅┅。
还是在那出产兰花茶的清新之地,早晨起来,已感觉不到凉气,温暖舒逸。推门远眺,眼前是昨夜一场小雨初歇后的景致:天空中的朵朵浮云正在微风中渐渐消退,远近处的山脚和半山腰的村庄都笼罩着薄薄的水雾,一大块一大块浅黄的油菜花,仿佛抹在画布上夺目的亮色,被原野上透明饱满的新绿和蜿蜒的乡路分割。平地上田地里刚翻过的土地,伴着流水隐隐淙淙的声响,不时点缀着高处稻田的田埂上窄窄的田缼沟和低处稻田坎之间形成的微型瀑布,溅出白花花、亮晶晶的水沫……
村边水稻田里正在灌溉从水库放出的清水,一早正在看田的庄稼人突然发现几乎每块水田的田缼沟低端的小洼宕里都有五六条巴掌大的鲫鱼,在水沫中活蹦乱跳,让他惊喜得大呼小叫。我也赶往田埂上去看热闹,眼馋时也找一处田缼的洼宕捉住一条鲫鱼,捧在手里,任凭衣服和脸庞被溅上了田里的泥浆,感觉那劲头比品茶又不知道要有趣味多少倍,这也许就是大自然的魅力吧!
只是在我的心中一直摇曳着山中那些能沁润茶叶的兰草身影。“晓天兰花茶”
的清香,也会一直在我平凡的岁月里飘荡。
2013年2月
(此文刊登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