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屋空置很久了,角落里静静地停着一辆老“二八”式自行车。
斑驳脱落的黑漆,锈迹可见的银面,蛛网横结的车圈,全然不见当年黑亮崭新的模样。可就是这么一辆又旧又破的自行车,载满了爷爷对我的爱,带着我走过欢乐无忧的童年时光。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退休了。父母在外,家里就剩我们俩,他宠着我,我也爱和他亲近,总缠着他跟着捣乱。他架梯子上屋顶晒豆角,我就找小伙伴一起悄悄把梯子搬走,等他准备下来见不着梯子,便知道是我,大声叫唤我名字,我就蹦出来得意地又跳又笑,爷爷不生气也跟着笑。他在老年活动室里下象棋,我就赖在他身上不下来,一会儿揪揪他耳朵,一会儿捏捏他鼻子,他沉思冥想也不搭理我。等我不小心从他背上翻下来手臂被铁凳子磕破哇哇大哭,他就慌忙扔了棋局把我拎去卫生所打破伤风针,一路小跑边笑边数落我。爷爷看书,我就拿着小人书在旁边大声喊叫;爷爷洗衣,我就搬个小凳在盆里搅泡沫;爷爷午睡,我就拿鸡毛掸子挠醒他........可无论什么时候,爷爷都笑盈盈的。
大抵是曾经在部队待过很久的缘故,爷爷特别勤快也爱干净。每天傍晚,他总是把他的坐骑,那辆 “二八”式永久牌自行车推出屋外擦洗。爷爷擦,我也拿个抹布跟着“帮忙”。一会把水盆踩倒了湿了鞋,一会儿手摸到链条弄得满手机油,一会差点把车子碰倒砸了人,总是弄得个鸡飞狗跳才罢手,爷爷总是无奈得指指我哈哈大笑,笑完又忙帮我换了鞋洗了手。
家中缺了东西都是爷爷骑车去商场采购。有时候我在家看动画片入了迷就不和他一起去了。他总是在车把上挎个黑色皮包就蹬了车子出门,临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我不准去马路边小河边玩耍。黑色皮包在爷爷回家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各种惊喜,有时是新上市的水果,有时是漂亮的小发箍,有时是爱吃的零食,偶尔也会有期盼已久的遥控汽车......在家中等他的时间里,我总是一边看电视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只要听到链条滚动,接着支架落下的“咯噔”声,我就知道是爷爷回来了。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箭一般的飞奔出去。见着是爷爷也不理他,先抢了包打开翻看,爷爷在一旁笑着骂我小没良心,我嬉皮笑脸地回应,祖孙俩笑成一团.......
等我上小学了,爷爷便骑着“二八”车每天接送我。在“二八”车的横梁上,我听爷爷谈起过他幼时跟随太祖父去台湾的故事,听他描绘过年轻时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经历的硝烟弥漫,知道了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等英雄的光辉事迹。在“二八”车上,爷爷带我读儿歌,背唐诗。至今每当想起爷爷,我还会不自觉地念起严冬寒风中,我缩在“二八车”后座靠着他温暖的脊背,他教我的关于节气的谚语:“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下雨天骑车是极其麻烦的事儿。那时候市面上双人的雨衣还很少,每到了下雨,爷爷总是让我坐在前梁上,用雨衣把小小的我连脑袋全部盖住。小孩子总是对时间没概念又耐不住性子,躲在黑暗的雨衣里什么也瞧不见的我很焦急。不过一会儿,我就要问爷爷:“到哪啦?”他总是笑嘻嘻地说:“过大桥啦”,“到了大柳树啦”,“就到家啦”。有时候他也会捉弄我,明明告诉我快到家了,我等啊等啊,过了许久还是没到,觉得在黑暗中憋得受不住了,掀起雨衣一角望出去发现才走了一半的路。这便大叫起来,他又在头顶上哈哈大笑......
那会儿我看邻居姐姐会骑自行车,也央着爷爷教我。不愿等到他去商场给我买新的儿童自行车,非要骑他那辆比我个头还高的“二八”车。他被我求得没法子,带着我在操场上练习。学骑自行车掌握平衡很重要,我年纪小没有力气,爷爷就握着我的手扶着车把手,让我单脚蹬在车踏子上“遛车”,绕着在操场上转圈。转了七八圈我便不耐烦嚷着要骑。因为身子小够不着车座,爷爷教我站立着把脚从大梁下面穿过去蹬脚踏子,自己双手握着车把,他则扶着后座。因为是爷爷在身旁,我一点也不怵,一踏上脚蹬我就用力踩了起来,车子竟然歪歪扭扭得前进了。慢慢地我感觉自己能驾驭了,脚也蹬得快了。听到爷爷跟着跑得气喘吁吁,我骑愈发快了起来,高兴得止不住笑。就这样,没摔一个跟头,我用爷爷那辆比我大得多的“二八”学会了骑自行车。为此,爷爷念叨了好久说他孙女可劲聪明了!
年复一年,时光流转。小小的“二八”自行车带着我和爷爷在泥泞的马路上颠簸也在崎岖的山路上迂回,驶过平坦旷阔的柏油马路,掠过绿树成荫的林间小道。在车轮转动中,行驶过一个又一个明媚的春天,灿烂的夏天,丰硕的秋天,凛冽的冬天。穿越了煦色的晨光和晚霞,飞驰在一段永不能忘怀的欢乐年华…….
爷爷己经离开我整整八年了,承载了多少年轮的记忆的老“二八”还静静立在那里。
时光已走远,可记忆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