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记得买柴是春节来临之前必须准备的事。腊月里只要天气晴好,父亲一早就会到柴火市买柴。
柴火市场在大广场上,那里紧靠街道的中字街,赶早市的人都要从那里经过。广场平时空空荡荡,它的最西面用水泥和大石块垒砌了一人多高的台子,县里的庐剧团在上面演过庐剧,公社的宣传队在上面模仿过样板戏,批斗大会也在上面开过,一个黑黑的瘦子,扎着武装皮带在台上声嘶力竭呼着口号,着实吓人。严寒的天气里,从黎明开始就有那些腰间系着长长的白老布手巾、身穿老棉布衣服的青壮年劳力,趁农闲季节把从山上砍来的树枝或荒草捆成捆挑到这里叫卖。
一担担柴火横七竖八、杂乱无章摆满整个广场。那些柴火种类繁多:有为烧锅引火用的荒草和松毛枝子,松毛和夹杂的松果、松树皮,因为有松油,点着引火非常容易;还有小杂树的树干截成一尺多长后再被劈成两半的大柴,体积最小,重量最重,价格最贵;最多的是杂树连枝带叶子,体积大,被卖柴人先用草绳扎成十多斤一小捆,再四五小捆摞在一起用粗麻绳捆成一大捆,两大捆用扁担挑起来只能看到卖柴人的头和脚。那些柴火担子上面偶尔也会系着一两个小布袋子,里面装有几个鸡蛋、几斤豆子、芝麻,都是卖柴人家里舍不得吃,顺便带来卖点零用钱。有时卖柴人的柴挑在肩上,就和买柴人谈好了价格。买好的柴都由卖柴人帮着买主送到家里,挑着两大担柴过窄窄的街巷很不容易,何况快过年时的早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他们只有一路喊着“让路”挤过人群,柴火担后面更是擦着地面,柴火枝在冰碴和烂泥混合的地上呼呼划过。
那时卖柴人都是为生产队集体卖的柴,卖过后要买主证明。父亲买回来五六挑子的柴,有意要我为卖柴人打代办条,我每次都这样写上:今收到大柴××斤,人民币大写×××元是实。等等。那时才读小学一二年级,识字有限,很怕写大写数字壹到拾。有一次大写数字没写错,可那个卖柴人却找了回来,因为人民币被我写成了人民巾,还被到我家串门的父亲同事碰巧看到,给传到了父亲单位。后来我去玩耍时被他们哄笑得无地自容。但是我也有自豪的时候——很多卖柴人夸我字写得好,也许是他们在我父母的面前客气吧。
柴买来家后,父亲忙着垛柴,一会儿工夫就在院子靠墙边的小棚里堆上了两人多高的柴垛,还有一排整整齐齐码劈过的大柴。这些柴够过年用的了。
大柴买回来后还要劈成较小的柴块才易于烧锅用。劈柴是件辛苦的事,在平地的石头上竖起一根大柴,再用一根劈过的小块搭在那根柴的上面,一斧子斩下去,大柴竖着从中间被一劈两半……有一年祖母把大柴斩成易烧的小块时,不知怎么被溅起柴屑蹦伤了眼睛。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到处找不到祖母了,原来父亲和叔父带她去了外地医院。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回来。虽然短短几天,那是我第一次和祖母分别这么长时间,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思念和离别的滋味。
有一年,卖柴人走后,跟在他身后的一条花狗,却留在了我家赶也赶不走了。那是一条又肥又壮、暮气横秋、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大狗,食量却大得惊人,叫起声来低沉粗闷,瓮声瓮气。祖母说:留下来吧!猫来穷,狗来富。大花狗就在柴火堆旁理了窝。父亲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花撇子”。“撇”是一个乡土字眼,在我们家乡有巴结、拍马的意思。可是春节刚刚过完,“花撇子”竟来个不辞而别,我们一家都纳闷,它是被人吃了呢,还是又回到了原来主人的家中?在正月的雪夜里,睡意蒙眬中耳伴传来大花狗低沉的叫声,醒来后倾耳细听,只有风吹细雪打在柴堆枯叶上沙沙的声响,天明开门也许又是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