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镇子较远的大队经常把公社放映队请到大队打谷场上去放电影,称为放包场电影,这样的电影免费。听说有包场电影的消息后,我们一家会早早吃过晚饭,在父亲带领下向目的地出发。有时候在野外要翻几道山冈,走很多路,等到了地方却没看到,那是因故取消了,或是人家误传的,那种遗憾的情绪要延续很长时间。 看这种电影,往往变成了我们全家野外的散步,着实有趣。夏天夜晚行走在野外,稻田里、小河岸边的青蛙和草丛里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在尽情地展示歌喉、振翅鼓瑟,远处三两点萤火虫发出淡淡的绿光,或远或近、或明或暗,把四周衬托得格外宁静幽远,这时微风会不经意送来阵阵淡淡的庄稼、泥土、不知名的花草混合的清新气味。冬天的野外霜色满天,寒气袭人。北风呼啸而来,从脸庞刮过。没有月亮的晚上,四野黑漆漆的,远处村庄人家偶然还会闪现微弱的灯光,和星光交织,这时就能真切体会到月黑风高的意境。渐渐走路走得暖和了,并不觉得冷。只有传来狗的吠声才能知道哪个方位应该有村庄,有时村庄的狗还远远地不声不响跟上你,在后面冷不丁吓你一跳,直到把你送出老远。有时后面隐隐传来讲话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会儿就急匆匆超过我们向前走去,那是匆匆赶夜路的人。虽然互不相识,都会搭个话、打个招呼,非常热情。没带手电筒时,走夜路真叫人提心吊胆,正高一脚低一脚心里默想着田埂哗哗的流水声里是否有小鱼小虾;或抬头默数着满天星斗;或全神贯注山脚边一弯银色的月亮时,不提防就会被路上的小石头绊个趔趄,父母经常会提醒我们注意脚下的路。夜晚脚下的路不好判断,小时候的我总是不能分清,茫然不知道从哪下脚:路面有时是白的,那可能是一洼积水,踩到小水凼里,布鞋会被浸得湿透,穿在脚上难过极了;路面有时是暗的,可那暗的地方则可能是洼宕或陡深的坎子。有一次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有一大块暗面,以为是大路,一脚踩了上去,刚觉得踩空时,父亲在瞬间把我拽住,同时由于惯性他自己双腿一下子跪在了桥上,原来我们走在用来灌溉农田数丈高的渡槽上,我差点栽了下去。多年后父亲说起这件事还很后怕,同时他又面露得意神色,好像是夸自己反应快。 在野外放电影,都是在庄稼人的打谷场上,发生过很多恶作剧。听说过最严重的恶作剧:有人故意站在打谷场旁育肥池边上吸烟,红色的烟火一闪一闪的,这时有人去借火点烟,听说借火人去一个往池里掉下去一个。 回到镇上,最喜欢月上中天的时候:空气洁净透明,夜气里微带凉意,月华如水般白花花地洒在街心的地上。街道的屋檐下清朗的映出房屋高矮不一和街边电话桩不规则的影子,连在一起,向前延伸。暗地里的房屋黑魆魆的,谁家的猫在门外懒懒的叫上一声,一瞬间还能看到它两只绿色的眼睛。街道两边人家早已吹灯休息了,整个镇子寂静无声。 其实那时的电影就那么几部,记得在样板戏的咿咿呀呀唱念声里,我也经常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即使没有瞌睡,内容也有很多搞不清的地方,譬如:《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手里的联络图一到座山雕的手里转眼就变成了黄色的,是怎么回事就让我琢磨了好几年。不过那时的电影,就是小孩看也能从人物的面相、扮相和气氛中分出好人坏人。最喜欢打仗的片子,看电影《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后,受李连长、吴老贵那些英雄人物和解放军在山顶用重机枪痛揍敌人壮举的影响,心里充满豪气,一连几天精神都很饱满。 后来《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红楼梦》等老电影恢复放映时,一天四五场,不仅场场爆满,连小学所在的北街看电影的人整天都是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两三天后,人还不见少。隐隐约约听说有个女青年看电影《红楼梦》着了魔,电影放到哪个乡镇,她就跟着看到哪,最后把家里的被单撕成长条缠在身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不知不觉看电影的机会少了。后来,离开了家乡。再后来听说镇上的电影队解散了。现在坐在客厅看电视,有时还会遥想到小时候看电影的情景,暗暗思忖,故乡的月亮应该还是那样清朗和皎洁吧!